钟锐拎着两大兜吃的东西回家,差点踢上院门口堆着的蜂窝煤。他绕过煤堆走进院门。还不到下班时间,院子里很安静。石榴树下有两只小凳,西屋门前的美人蕉怒放着,鲜红欲滴,晾衣绳上一排小孩儿衣裳随风轻摇……光看看真不错,充满生活气息诗情画意,身居其中后才会知道有多少的不便。如果他们现在不是住在这儿,而是住在原来的地方,他的心情会不会轻松一些?
事情发生得似乎是猝不及防。
当她柔韧的双臂合力抱住他时,当她温软的身体紧紧贴着他时,他不是没有挣扎过,不是没有抗拒过,但是身体已经脱离了意志,要燃烧、要探索、要投入那种忘却一切的融合。于是一切就这么发生了,一切的一切。
事后,涌进他脑海里的第一个人是——晓雪。
“王纯,你知道的,我有妻子有儿子有家……”
“我不会破坏你的家。”
“对不起……”
“为什么?”
他回答不上来了。她用食指摸摸他的嘴唇。此时他们俩仍在一起。他要起来,她不让。她说她喜欢他在她身上的感觉,一种有质地有份量的安全感。慢慢地,她说:“我一无所有,只有我,我就是要把我送给你,没有条件。”
他躲开了凝视着他的那双明澈的眸子。
不要再说什么她主动,你失控,好像被强奸似的。你早就开始注意她了,早在她跟你说“你了解她,你想想,问题会不会出在这里?”时;早在那天清晨,刚刚洗漱完的她出现在你的机房里时;还有,她邀请你来,你可以有一千个理由不来,你却来了。你喜欢她,所以你来了!
可是,晓雪呢,她怎么办?
好长时间没有回家了,她也没有呼他。他本来下定决心这回决不主动求和,但在有了和王纯的事后,他就不再是一个受迫害者了。
他撂下手头的工作回家,还买了东西。
这是那事发生后的第二天。
开门时,东屋奶奶听到动静出来了。
“回来了?”奶奶的口气像是跟老熟人打招呼。
钟锐扭头看看,院里再没有别人,是跟自己说话呢。他赶紧点点头。奶奶手里拿着一张纸片:“煤厂送煤的条子。你家没人,我给签的字儿。一共二百块儿,你去点点。”
“多少钱?”
“钱你媳妇已经交了。煤都堆在院门口呢,你没看见?”
钟锐向奶奶道了谢,把东西往家门口一放,大步向外走去。二百块煤不多,有合适的工具几趟就搬完了。但什么工具合适?想不出来。他把六块煤摞成两摞,试了试,还没站起身就摔了一块,他不敢再冒险了,老老实实四块四块地搬煤。二百除以四得搬五十趟,五十趟得多少时间?待钟锐把第一批四块煤放在窗下煤炉边,裤腰上下处都已沾上了黑黑的煤屑。
东屋奶奶给他拿来一块三尺来长、一尺多宽的木板——“住院儿”的人专门用来搬蜂窝煤的板儿,工具合适,五六趟就搬完了。整整齐齐在窗下码好后钟锐又发了愁,万一下雨怎么办?在搬煤之前他没想到这个。没投入劳动就不会想到。难为她了,这些日子!
搬完煤,洗了手,钟锐开门进家。他得赶在她们回来之前把晚饭做好。
晓雪带丁丁回来的时候,钟锐一手提锅,一手拿炊帚,在水龙头下洗锅。他神情专注,黄昏阳光的斜射,清晰地现出了他额上的油汗和煤灰。
“爸爸?”
钟锐闻声抬头,正遇上晓雪愣愣打量着他的眼睛。慌乱之下,他话说得前言不搭后语:“回来了?……吃饭吧。今天回来得不早啊。……不先洗洗手啊?……饭我做好了。”
晓雪只是看他,看得他心里发毛。
“你怎么了?”他强作镇定。
她把目光移到了窗下码好的煤上。
“是你定的煤吧?二百块?”
她不说话。
“要是下雨怎么办?”
她拉起丁丁的手快步向屋里走去。
钟锐追过去:“我没想到。我才发现……住这儿,这么不方便,这么多麻烦……煤气罐我已托人去弄了。屋里没有上下水,我一定想办法……这些天辛苦你了,晓雪!”
晓雪慢慢转过脸来,眼睛水汪汪的:“这些话,钟锐,你为什么一直就是不肯说?”钟锐不知如何回答。“知道女人图的是什么吗?……就图句话,话说到了,你让她为你做什么吧!”
钟锐被震撼了,站在原地好久动弹不得。道歉是真诚的,他却忽略了后果。
晚饭是钟锐做的,他下面条、炒鸡蛋、凉拌黄瓜,此外还有他买来的许多熟食:酱鸡翅、樟茶鸭、熏鱼、汉堡包……堆了整整一桌子。(四十八)